平静的小村庄中近来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氛围。
小村庄地处偏远,四面环山,傍着条河流,出入不便。早几十年村里人生活艰苦,因地方偏远无人治理,与世隔绝,本来每家每户几亩薄田,也勉强度日。然而一日村庄南边的山中突然妖孽作祟,时不时旱几月,时不时涝几月,民不聊生,连附近的雀儿们也瘦了不少。不久之后,又起了一场疫病,接着村里时不时少几个人,于是各种传说谣言接连兴起,搞得人心惶惶,一到暮色降临,村庄里的人家各个紧闭门窗,于是村庄死一般的寂静,连小孩的啼哭都听不到。过不了多久,村里死气沉沉,若是外人不甚入内,恐怕要以为自己进了**。
在村庄最艰难的时候,云渚道人出现了。据老一辈的人描述,云渚道人出现那一天,笼罩在村庄上空多月的乌云被一道刺眼的金光劈开,避光似的散开,而云渚道人从东边的山林中缓步走来,周身似有雾气缭绕,简直仙人一般。当下全村的人都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活,怔怔地看着他。
只有云渚道长知道,自己那天是如何进山降妖却一时疏忽着了另一只妖的道,又是如何为山中迷雾所困,最后又累又困,迷路到了死气沉沉的村庄。他也还记得,村里人见他从山中下来还穿着没见过的衣服,以为妖魔下山,“哇”地一声丢下手里的劳动工具作鸟兽散。
云渚道长法力无边,不仅治好了村庄里的疫病,还一道灭了山中害人的妖精。之后村里的状况渐渐好转,云渚道人发动村里人修了条路与外界相通。之后云渚道人一直住在南边的山上,有时会受人委托去灭妖。村里人受道人的恩泽,都十分敬重他。
话说现在。前几日传来消息,云渚道长在京城灭了一只残暴的狐妖,名声大震。而他为人低调淡泊,未受任何赏赐,连名号也没几个人晓得,便匆匆收拾好往村庄赶回。村里人听说后,为道长的精神所感,每日村口都有几人守着,好随时迎接道长归来。今日天气晴朗,红日当头,晒得守村门的张三李四眼皮打架,不多时竟靠在村门口打起了盹。
恍惚间闻到一股异香,张三睁了睁眼皮,惊了一惊,赶紧推醒了正流口水的李四。还未等云渚制止,两人已喊得全村响:
“云渚道长回来了!快出来啊!”
老道长只觉得耳朵一震,接着陷入头晕,未等他缓过来,全村的人已纷纷从各地奔来,甚至有放鞭炮的。看着一群热情的村民们,老道长微微一笑,陷入了更严重的头晕中。
老道士年近七十,身着白色道袍,头顶道冠,背上一口宝剑,手中一把拂尘,身材颀长,白发苍苍。确实是道风仙骨,想年轻时必是一副好皮囊。
据老一辈人说,当年云渚道长妙手回春,救了村里不少人性命,然后进了南边的山,与妖魔大战十多日,天地变色,日月无光。最后道长毫发无损,面不改色,仍是同仙人般,飘飘然从山中乘风而出。
当然也只有道长知道,那一战他战的多狼狈,并且留下了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一个结。
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一劫吧。
云渚道长回到了山中的小竹屋中,缓了口气。人声渐渐散去,山下人家三三两两点起了灯。老道士坐在昏暗的竹屋中,起身要去点油灯。
“叮当”一声,一只系着绳子的铃铛从道长身上掉落,在地上滚了几圈,停了下来,在昏暗的房间里幽幽反光。
道长顾不上点灯,拾起铃铛坐下来。似乎这铃铛是很重要的东西,道长小心翼翼地提着,端详了许久。
铃铛被保存得很好,看不出岁月的磨损。白铃铛红绳子,差不多是可以套在女子手上大小。
老道长时常感慨人越老越是经常回忆往事,看见一样旧物都能愣上老半天。前几日去降京城那妖狐回想起些陈年旧事,不想今日见了这铃铛又勾起了那往事,想是天数快尽了。
能让云渚道长放不下的心结,想必也只有这一件了。
当年他迷路到小村庄,费了大力气让村民相信他不是妖,而是一名道士。村里出过村见过外世的人听了他的解释,“扑通”跪在他面前,求他救救这个村,接着又是好多声“扑通”,他当时不过二十出头,一下子慌了手脚。之后听了村里的事,便本着师父的教诲,出手相助。待治好村里的疫病,便收拾了些东西,上山了。
据村里的人说,南边的山上住着狐仙一族,每年丰收后,村民们都会每家每户出一些谷子,拿去山中献给狐仙大人,求大人保佑村庄风调雨顺。这个习俗一直传承到现在,狐仙大人也很给面子,村庄里每年都能有所收获,本来也各自相安无事。
然而这几年来,不发生了什么变故,狐仙不再保佑村子。村里人以为是哪里得罪了狐仙,便差了几个人拿了些祭品上山,照例放在山里的桃花林中。但这次那些人都没有回来。
自此,没有一个人进得了山。每个试图进山的人都会不知不觉迷路,最后走回原地。村里人道那是鬼打墙,都不敢再近那座山。
云渚道人听了具体的情况,心里估摸着这山上兴许是被下了结界。
云渚道人出生时便身带异香,道行浅的妖魔都不敢靠近。瞎眼的算命先生说他仙骨奇灵,若入道门必有一番成就,否则将有一大劫。父母皆是大字不识的乡间农民,把那个被传得和神一样的算命先生的话奉为圣旨,况且家中已有好几个小孩,再也养不起他。于是待他三四岁便把他送入一座有名的仙山,山中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道一眼看中他,收做弟子。然而两年前,老道士道他修为已足,现今天下大乱,各路妖魔作祟,要他出山云游四方,协助众生,斩妖除魔,同时也是对他的历练。
云渚天赋禀异,两年斩妖除魔未见什么挫折,此次进山想着这么偏远的地方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妖怪,两三天完事。
云渚那时年轻,不知道高手都在民间,厉害妖怪都在山间。
过于疏忽的结果就是他破了山外的结界后在山里又一次迷路了。
望着似曾相识的树林,云渚叹了口气,想着来个御剑术把周围一片密密麻麻的树砍了,再念个决飞上高一点去看看,又想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。正在纠结要不要砍树,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妖气。竟然到了背后才被发现,想必是有一定修为的妖。云渚不动声色地从袖子中抽出一道符,口中轻念决,转头一挥袖,那符朝后上方飞了过去。
白影一闪,那道符打在树上,化为一道蓝炎。一阵清脆铃铛响,一只狐妖正立于树杈上,居高临下望着他。
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,而后又渐渐清明起来。待再次看清,眼前已是一片桃花林。
原来方才又是一道结界,那道符没打中狐妖,却破了这结界。
落英缤纷,飘飘如鹅毛,如梦如幻,好一副胜景。然而在树上的女子面前,一切胜景都只是背景。
那不是人间的女子所该有的美貌。
在落花中,一袭素衣裙轻舞,女子垂发而立,纤纤素手轻抚瀑发。
人面桃花相映红。
云渚冷眼看着她。
女子轻笑,挂在手腕上的铃铛随之响起:“深山老林,不知道长有何贵干?”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妩媚。
云渚轻皱眉,“妖孽,可是你在村中作祟?”
女子眼里闪着绿幽幽的光:“是又怎样,不是又怎样?”
话音未落,又是两道符飞来。女子侧身躲过,语气平淡,“长得一副好皮相,脾气倒是不小。”转眼间已到他面前,“似乎身手还不赖啊。”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,冰冷的手指轻轻抚上他脸颊。女子吐气若兰,身上散发着妖异的香,和他身上的香气大不相同,一时竟有些神迷。
悠悠的声音从耳边传来,“道长可是要灭我?”
云渚从未如此近过女子,脸一红,踉跄退了几步,慌乱拔出背上宝剑,一手擦着自己的脸,“你这不知羞的妖孽!”
女子显然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,在原地稍稍一愣,接着笑得花枝乱颤,抱着肚子蹲了下去。
“哈哈哈……道士害羞了……头一回见到……”
云渚道士眉头一皱,脸更红了,幸亏此时天色已暗。他竟然会在区区一只狐妖前手足无措。
女子笑够了,直起身来看着他:“你是来降妖的?若还想保住小命,劝你还是快回去吧。”
他稳了稳神:“妖孽说什么胡话!“
女子笑了笑,一挥袖,便不见踪迹。铺天盖地的桃花盈满视野。
云渚追不及,只好作罢。
只是耳边似乎有些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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